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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在七步之内，说服我复活 | 科幻小说
二“我是怎么死的？”偶像在第一排的观众席坐下，眼神恍惚。“是舞台事故，新闻说你在彗星剧场彩排时……搭舞台的钢管没有固定好……”两人都沉默了，只有女孩的抽泣声时不时响起。“你叫什么？”他打破沉闷，“别再说几号了。”女孩有点犹豫，但还是说出了“牧朝阳”三个字。“朝阳，如果真的能把我复活，方法是什么？”“轰——轰——”剧场骤然摇晃起来，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在震颤。偶像抓紧扶手，被困在座椅上。女孩也跌坐在舞台上，虽有惊慌，却并不迷茫：“他们在提醒我了！”“他们？”震动持续片刻便消失了，剧场内的一切恢复原状。“他们说你和我不一样，你的意识经过多重提取已经很脆弱了，甚至会融化，所以要尽早让你融合，否则我们粉丝团的投票就白费了！”女孩说，“每隔十分钟，他们会用一次地震来提醒我时间。”“所以，你说的‘他们’是一家有能力复活我的机构。”偶像从女孩混乱的表述中寻找着线索，“是粉丝团的投票，让我得到了复活的机会？”女孩用力点头：“大家为了你团结起来，一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你，就一刻不停地投票。”历时一个月的全球投票大战里，各国粉丝突破地域与时区的限制，像是要把心脏举向天堂般拼尽全力完成了投票接力赛。最终，发起了“偶像复活计划”的长生公司宣布得票数最高的钟麟赢得复活机会。偶像扶住座椅扶手，站起来：“和我一起竞争的候选人都有谁？是那些很有名的人吗？”女孩说出了几个在过去五十年间陆续成为潮流领军者的名字。“我竟然赢了这些人？”他有些吃惊，脸上随之绽放出调皮的笑意，“那我也挺了不起嘛。”这种时候了他还能开玩笑吗？女孩内心更多的是焦急，她用手撑住舞台地面，想要站起来。有什么从她腰间掉落。“你那把枪是怎么回事？”偶像忽地警觉。女孩看向身侧，刚刚掉落的是一把黑色手枪。“哦，不用担心，这个不是武器，是意识弹出装置。”看到偶像神色并未放松，她又解释道：“就是一种保险程序，其实是长生公司为我设置的。万一出了意外，可以用它把我的意识弹出去，就像我从来没有进来过一样。希望……用不上它。”“给我看看。”他靠近舞台，伸出手。女孩咬了下唇，迟疑着。“不相信我吗？”“不是。”女孩捡起手枪，交给他，“但是千万不要对我开枪，那样会耽误复活计划的。”偶像掂着手枪，若有所思地感慨：“我真是个大混蛋啊。”“为什么这么说？你明明，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奇迹。”“那么，为什么只剩下一个二号了？”女孩困惑地望着他，猜测他要说什么。“我不相信人是可以复活的。”他说。“这是真的！相信我！”“既然我的粉丝那么多，想要帮助我的人应该不止一个两个吧？投票大战我已经了解了，你们都很棒。但我猜，有一些真相是你们在投票之后才了解的吧？而那些真相，让多数人最后放弃了。”“这个……”“长生公司设计了意识弹出装置，恰恰说明一个问题。”偶像把玩着手枪，“风险太大，大到……需要有人的牺牲。”女孩目光垂于地面，沉默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计划需要让你和我的意识融合，之后我们的意识融合体会回到我的身体，等你在我体内稳固后再抽出我个人的意识，然后把我的身体重新培育成为你。”“那你的意识呢？”“我……不要紧的……”“那就是要让你消失了。”偶像笃定道。女孩担心他不高兴：“你可以放心，他们掌握了最新的生物科技，确保我的身体能重塑得和你之前一模一样，包……包括性别。”偶像沉默片刻，感慨道：“这技术还真是不得了。”“嗯。”她脸红了，又见他把枪收在腰间，连忙说，“那枪……”“哦，我想要它，给我不行吗？”“可……可以，反正我应该用不着。”“对了……”偶像打量着她，“你把衣服脱了吧。”“啊？”女孩将手挡在胸前，有一些防卫。虽然现在是意识体，但她所拥有的形态与本人没有两样。她还是她。“不愿意？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女孩连连摇头。“愿意把身体让出来给我当容器，愿意被鸠占鹊巢，但是不愿意脱衣服给我看吗？”偶像意味深长地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什么都能答应我呢。”“除了这一点，其它的我都可以答应你！”“比起你的自尊，你真正要失去的可是性命哦。”局面有些僵。偶像没有再紧逼。他在舞台上坐下，伸手指了指台下的观众席：“演唱会中途，我会把签名的纪念品从这个位置扔出去，到时候所有人都争着抢，也不知道哪个幸运儿会得到呢？”他像在回忆，又像在畅想。女孩也想象起那疯狂喧闹的画面。“如果是你得到了呢？”偶像看向她。“那我会珍藏一辈子的！”“你……真乖呢。”偶像笑了，眸色又渐渐阴沉，“但如果我扔出去的并不是纪念品，而是一个诱饵。一旦接住，你就会掉入我的陷阱。这样的幸运还会有人想要吗？”“我……只要是你给的，什么都好。我愿意为了你去死！”女孩的眼中是心甘情愿。只有愿意为了他去死，她才有了在这里见他一面的资格。“我是你的什么？你要这么做？”偶像偏头看她。无知的松鼠才会为了一口食物进入猎人的圈套，而眼前的女孩又是为什么甘愿成为被狩猎的对象？“你是我的希望。”女孩说完，留意着偶像变化的神色，期待着能够通过他的考验。他抬起手，对她鼓掌。“那你同意复活计划了？”“我，为什么不同意呢？”偶像笑道。
三“那我们快点开始融合吧？”女孩再一次催促偶像。“别着急，这可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偶像一手托着下颚，琢磨着什么，“既然现在的我是意识体，那么那些事也是可以做到的咯？”“那些事？”他闭上眼，又睁开眼：“怎么样？”“瞳孔……变成了绿色……”她有些吃惊。“对了，我一直想要试试巧克力色的皮肤。”他似乎掌握了什么技巧，魔术师一般改变着外形，“哈哈哈，不需要导演、化妆师和道具组了，这也太方便了！发色也变成白色吧，好看吗？”“有点怪……还是好看的！”“太勉强了。”“嘭”一声，他制造出更为梦幻的一幕：整个身体变成了一个头发卷曲的小男孩。“好……好可爱！”女孩忍不住说。“你不试试吗？”稚嫩的童音问她。“我不像你那么擅长控制身体。你太有天赋了，舞也跳得好看，演技也好。”“只要长期练习，你也能做到的。”他恢复了自己的模样，又把玩起手枪，“你看。”从枪管开始，一道银光在手枪上蔓延。冰冷的黑色蜕变为闪亮的铂金，枪柄上还多了他喜欢的镂空花纹。女孩笑了。这样的细节，因他天才的创造力而甜蜜满溢。她是要成为容器的人。想到他会在自己的身体里生长，她能意料到的便只有幸福。“好吧，说正事了，我该怎么做？”偶像问。“我们……需要抱紧，这样意识才能融合。对不起，让你和这么糟糕的我拥抱。”他点点头，靠近她。她很紧张。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想看又闭上眼，等待他的胸膛贴近。在气息即将重合的瞬间，她听到他说：“等等。”女孩睁开眼。“我改变主意了。”“为什么……”女孩小心提醒着，“时间很紧张，你的意识会融化的。”“这样一点也不酷呀。”他推了她一把，突然出现的脾气让他看起来又像个小孩了。“很酷的，可以重生，没有比这个更酷的了！”女孩费力地寻找词语，像安慰小孩一样劝着他。“别人会说我消费粉丝的吧，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像一只妖怪。”他咧咧嘴，冲她做了个鬼脸，“必须得有一个好的名义：钟麟是如何在极其紧迫的情况下顾全大局迫不得已答应了粉丝的哀求。否则后面的公关可是个大危机，你没和舆论打过交道吧，那可太难对付了。”“我知道。”女孩说。偶像的目光有些意外。“舆论才是真正的妖怪，但没有人能够狙击它，因为根本无法瞄准。”女孩垂下目光，“舆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恶意。”“轰——轰——”又一轮地震降临。他和她同时跌到了地面。在摇摇欲坠的舞台桁架下方，她抓住了他，那双手比刚才更加颤抖：“快要没时间了……还有一次地震，你的意识体就会加速融化。到时候就没有机会了！”他在即将消失的余震中站起来：“那我们就以七步为限。”“什么？”他举起银灿灿的枪，瞄准站起身的女孩：“七步之内，如果你能说服我，我才听你的。”
四“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吗？如果我把你弹出去，这个复活计划恐怕就直接失败了。”女孩看着枪口，又看向偶像：“我该说什么？你不是同意和我融合了吗？”“一则新闻报道不能只有一个角度，我可以给出我同意复活的理由，你又要如何让人知道你是心甘情愿的？”“我真的完全是自愿的！”女孩不由自主上前一些，“这么做我觉得很幸福！”“一步。”女孩停下。她的话没有说服力吗？“还有六步。”偶像等待着，哼起了《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乖，我们听话好吗？”女孩站在原地，艰难地劝着他。“现在是我的狩猎时间。”他说，“这场狩猎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怎么了，没有理由了？有点失望啊……”“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要让你复活！”“收到，但是无效，因为没法打动世人，他们只会觉得和他们不相干。”他把枪口指向她的脚边，虽然他没有开枪，但她还是紧张地挪了一步。“因为你有未完成的梦想，我一定要支持你！”“哦？那么再问你一次：我是你的什么？”他仍然掌握着主动权。“是……我的软肋。”她此刻进退两难也是因为他——既希望他幸福，又不想哪怕有一丝否定他。他不出声，只是看着她。“投票获胜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但是知道要牺牲一个人之后，后援会组织了投票表决，结果是不同意复活计划。”女孩说，“我和其他几个粉丝私下结伴跑来长生公司，请求他们继续计划。长生公司抽签选中了我……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到了你面前。”“如果牺牲了你，我的人格也会被完全毁掉。”偶像开口了，“我是一个偶像，我必须尽我所能去维护我的人格，这难道不是我最重要的事吗？”女孩挣扎着攥紧两手。“其实……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有痛苦。”她似乎已克制了很久，终于不再忍着眼泪，“遇到你之前的每一天我都在厌倦，在煎熬，简直就是接收耻辱的容器。我毕业两年都没有工作，你绝对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我怕连你也……”“终于听到了……”他放下枪，“我想听的话。”虽然她到此刻为止，什么关键的信息也没透露。“你不知道吧？我小时候的外号可是乌鸦呢。”偶像走动起来，“按那时的标准，我的声音并不好听，在学校里别人都觉得我说话时很阴暗，后来我干脆一句话也不说，连上课被老师点名也绝对不开口。一直到我学习表演，才摸索出如何运用身体和声音，把那些填满我内心的东西传达出去。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你还记得我第一部戏的角色吗？”“记得，你演了一个反派，非常惊艳。那年你作为新人得了八项大奖。”“大家都觉得那是演技，其实那只是我的一种释放。长久以来被轻视、被误解，我心里也堆满了对这个世界的诅咒。不过好在选择了表演后，原本麻木的心开始有了创造力。咳咳，这里有个填空题，在那之后我得到了什么？”女孩有些发愣。钟麟在粉丝见面会上经常抛出“填空题”与“问答题”。她从来没能有机会参加过那样热闹的互动，却在这里遇见了。“答案留着慢慢想也无妨。”偶像笑道，“总之，我开始变得开朗了。我觉得，那是命运的祝福。”“你一直是我们的榜样。”女孩哽咽道，“你是那么的好。”“但我也是会失败的。”他看着她，目光柔和起来，“现在，我和你走到了同样的处境。”“同样的处境？”她猜测着这话的涵义，难道他也感到煎熬吗？“如果我利用了你，我就抛弃了命运的祝福。”他说，“为了不让祝福变成诅咒，我得请求你的帮忙。”女孩猜到了，他拒绝牺牲她。“虽然很遗憾，我不能进行自己的梦想了。但偶像应该做的是给予梦想，而不是夺走。如果你是我，你也只能这么做。”他再一次举起手枪，“我要把你弹出。”“求求你……”他瞄准她：“你没注意到吧，你已经走了六步，还差……”“我自己没有办法活下去！”她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胸口剧烈起伏，“我太痛苦了，我的人生已经被毁了！被那个混蛋！”他看着她流泪的脸，只差扣下扳机。“他本来是我老师，总是在奇怪的时间叫我去他办公室，一开始是让我给他洗脚、剪指甲，后来……我好恨我没有果断推开他。我本来想，只要举报成功事情就会变好的，可是答应匿名的媒体把我的信息全部曝光了。那混蛋说了句证据不足就继续逍遥法外，可我却要承受无数咒骂……为什么没有人在乎我？为什么舆论没有心？”偶像在沉默。“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别人对你的评价。我的爱是发自内心的。”她抹掉泪，央求道，“你的人生比我有意义得多，我不能让你消失。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求求你，不要让我绝望……”他放下了枪。“牧朝阳。”他喊了她的名字，口吻有一些正式。她恳挚地看着他，以为他终于改变了主意。“对不起。”他在道歉。“为什么……道歉？”“我才发现，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说，“你说过你是二号。那么，还有一号吗？”女孩低下头，变得不敢看他。一个秘密呼之欲出。
五偶像没有将女孩弹出，只是抓着一个问题不放：“一号在哪里？”女孩紧张地攥着口袋里的号码牌。“你会对我说谎吗？”他的口气柔和下来。“我……不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双重保险。长生公司说意识有双相性，可以分离出两种版本，虽然性格不同但又都是你。因为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复活，所以为了确保能有一个成功，就这么做了……”女孩的声音小了下去。“难怪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偶像敲敲脑袋，有些懊悔自己的大意，“带我去见一号吧，还有另一个意识茧房？”“不要从这里出去，你会加速融化的！”“如果在这里还有另一个我，那么我也得确保那家伙不能给我的人格丢脸。”他举起银色的枪，“你现在没法跟我讨价还价。”牧朝阳来到这间剧场之前，见到了两扇茧房的大门。她和另一个女孩各自推开了属于自己号码的门，满心期待着能成为钟麟的容器。现在，失败者牧朝阳既希望另一个女孩能够成功，让复活计划得以继续，又强烈地嫉妒着她。另一间茧房的样貌与剧场截然不同，那里看得到广阔的天空，而勾勒出地平线的则是无边沙漠。牧朝阳和钟麟闯入其中之后，门就在身后消失了。他们看到一个女孩站在沙漠中央，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困住。“罗瑛？”牧朝阳在沙地上艰难移动，“他呢？”被唤作罗瑛的女孩眼神空洞地朝着前方，垂下的一只手上正握着黑色手枪。“你该不会……把他弹出了吧！”牧朝阳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他只有意识没有身体，不能被弹出，你这是……杀了他！”听着她的尖声质问，罗瑛的目光开始转向她。“牧朝阳！”钟麟在朝她走来，“回到我身边。”牧朝阳不再向前，但罗瑛张开手臂，似乎想要拥抱她。钟麟拉住了牧朝阳，将她带出几步，在她耳边说：“那个人……不会说话……”“什么？”牧朝阳没有搞懂。“她恐怕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女孩。”钟麟看着罗瑛，声音有些试探，“乌鸦？”那是他自己的名字，过去的外号。“难道她……”牧朝阳看到罗瑛的样貌开始改变，转眼便成为另一个钟麟。看他站立不稳的模样，显然也在被融化的进度折磨着。“他真的是你。”牧朝阳颤声感叹。“这出神入化的身体掌控能力，大概也只有我能做到了。”钟麟虽然忍不住自夸了一句，但脸色还是沉下来，“牧朝阳，你可以走了。这个人虽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会全心全意扑在他的猎物上。”“猎物……是说我吗？”“你看他麻木的眼睛，我太熟悉了。那是没有感受过爱，只懂得诅咒的野兽。你在这里，他就会找机会和你融合。”钟麟举起银色的枪，向着她。“别对我开枪！”牧朝阳说，“我不想离开，让我帮你的忙吧？你有想做的事吧？”钟麟的目光偏向一侧，那儿有一处沙丘正在隆起。他觉察到还有一个人存在。“你能确保不被乌鸦给抓住吗？”他问牧朝阳。“我可以，我会努力的！”“我可能确实需要你的帮助。”钟麟用眼神示意她，“把那个叫罗瑛的女孩带在身边，然后找机会一起离开。你们一个也不要留下。”“罗瑛？她还在这里？”牧朝阳顺着他的目光，移动到沙丘旁。一只手从沙丘中伸出，拉住了她。她尖叫一声，看到了沙堆中模样狼狈的女孩。“那个人……太阴暗可怕了，他不是……他不是我爱的那个人。”罗瑛拉着牧朝阳说，“枪被他夺走了，他不让我有机会弹出。我是趁着上一场地震的时候躲起来的，要不然我现在就没命了，我好后悔进来……”“走吧，先让你弹出。”牧朝阳想要拉起她，“我把二号茧房的他带来了，你可以离开的。”“不要！”罗瑛用力一拽，“他们两个不是一样的吗？我分不出来他们……万一要和我融合……”“我有方法。”牧朝阳说，“看手枪，银色的手枪是可以相信的他。”“可是……太冒险了。他的意识会融化的对吧？我们等在这里，等他们都消失了再自己出去不好吗？”罗瑛央求着。牧朝阳看着她，慢慢推开她的手：“我不能这么做，我要回到他身边去。”“只是追星而已，费得着吗？其实他也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完美。说到底，偶像只是一种慰藉。慰藉是可以换的，或许明天我们就有新偶像了，你说是不是？”罗瑛的话很明白，牧朝阳听得出，在这不到半小时的接触中，她经历了一场幻灭。她和许许多多在偶像眼前来了又走的人一样，爱上了媒体舆论塑造出的他，共享过他的辉煌与荣耀，只不过现在那份享受消失了。“我喜欢的不是别人想象中的他。”牧朝阳朝她蹲下，“我喜欢的是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我也能变得像他一样。”“你真的要为了他去死吗？”罗瑛在做最后的挽留。“我走错了一步，又错了一步，到现在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后悔不已。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了，只能警告和我有同样遭遇的学妹，永远不要出头。”牧朝阳喃喃说着自己的事，“但是我知道，帮他复活这件事我是不会后悔的。”牧朝阳不再犹豫，起身，在沙尘中跑向钟麟。
六“看来不太顺利？”钟麟一边盯着乌鸦，一边问她。“嗯。”她抱歉地回答。“我可以和你有个约定吗？”他突然说。这是一句无数女孩做梦都想听到的话，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叫人心潮澎湃。她看着他，迫不及待地点头。“帮我挡枪吧。”“诶？”钟麟的目光转向乌鸦：“虽然他是我的另一半意识，但他是身处黑暗的那一半。很快，他就会发现我是他的敌人，会想要把我弹出。如果你能帮我挡住子弹，我便能逃过一劫。”如果子弹击中了他，那么她将永远失去他。她还发着愣，他又凑近她一些：“我的身体越来越难以控制了。”“是因为……融化？”“融化了一部分，我现在把力量集中在右手。”他依然握着枪，“但是这样就走不动了。为了能打中乌鸦，你还要帮我把他引过来，因为他需要你。”“我……能做到吗？”他低笑一声，有些故弄玄虚：“这是一道填空题：我们这边有他没有的……什么东西？答案请从你说过的话中寻找。”“有……爱？”“回答正确！这场狩猎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他抬起右手，揉揉她的头发，“你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牧朝阳的心有一部分被狠狠击中了，她朝他点头：“我听你的。”“你害怕吗？”“只要和你在一起，这世上的什么我都不怕。”“那就行动吧，乌鸦朝罗瑛去了。跑！”他发出指令，她开始奔跑。他用颤抖的手举起银色手枪，试图瞄准乌鸦。从这个难以移动的位置望去，乌鸦先是踉跄着走向罗瑛，又被冲上前的牧朝阳所干扰。要趁着乌鸦不注意的时候向他开枪。但钟麟有了些犹豫，这简直就是亲手杀死自己。稍一迟疑，乌鸦便看到了他的动作。那双眼睛简直像一滩黑色物质，任谁一看也明白，他处于愤怒之中。“砰——”乌鸦朝钟麟开了一枪，毫不迟疑。只不过牧朝阳及时推开了他的右手，枪声在天空的方位炸开。一只黑色的手臂从乌鸦身上伸出，扼住牧朝阳的咽喉，将她牢牢控制在身侧。乌鸦也和钟麟一样富有天赋，能够控制身体的变幻。“放开她。”钟麟瞄准他。乌鸦也再度举起枪，对准钟麟。“危险……”牧朝阳已经无法拦在两人之间，无法为钟麟挡住子弹。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脸被痛苦的泪水打湿。钟麟的目光移向挣扎的牧朝阳，说：“还记得我们玩的游戏吗？按照规则，你还差一步就要被我弹出了。”“现在……要说这个吗？”牧朝阳难以呼吸。“那一步的机会，现在送给我吧。”钟麟说。“你是说，你要说服他？”“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钟麟转向乌鸦，“就是因为你的孤独和阴暗太强烈了，才能成为我的潜力，让我那么深刻地印在人们的脑海中。真想等我年纪大了，再与你重逢一次，预感我们会有很多话可以聊。你不愿意回到我这里吗？”“砰——”乌鸦再度开枪。劝说失败。但不是完全失败，子弹没有穿透钟麟，而是击中了另一个人——冲上前来的罗瑛。在被弹出之前，罗瑛朝牧朝阳最后一次挥了挥手：“我终于……可以回去了。”钟麟逃过了被弹出的危险，也有了一个机会。枪声又响。乌鸦中弹。在钟麟杀死另一个自己的瞬间，那软弱的一半意识得以切割，被毁掉。乌鸦黑色的手臂从牧朝阳身上失去力量，化为粉末，落入沙尘。沙漠中，只剩下钟麟和牧朝阳两个人。最后一场地震降临。
七沙漠里的地震异常安静。无声的风险却代价巨大。牧朝阳迅速跌坐在下陷的地面，看着脚边沙土流失，近处又卷起风暴。钟麟费力控制着踉跄的脚步，似乎想要走向她，却因风沙而与她相隔更远了。她很快明白，等不了地震结束，风暴就可能会撕裂虚弱的他。不，不应该这样。“我不会融化，我不能等，我得去他那里！”她艰难地往前挪动，想要比风暴更先抵达他的身边。他应该和她深深拥抱，得到她的身体，完美地复活。他应该在舞台上，在电影里，在人们的梦想之中。脚下四处开裂，世界仿佛正处于无痛的崩塌中，为了避免那场永远的分隔，她竭尽全力与他靠近。但不慎的跌倒和倾斜的大地却要将她带往另一个方向。他拉住了她。两人一同滚落，陷入令意识也几乎窒息的沙丘之中。但她抓紧了他。“把我的最后一步，把我的最后一个机会还给我，因为我想到了好理由！” 牧朝阳恳切地说，“你只要告诉世人，我们是在风暴中融合的，是个意外。这样你的人格就不会被毁掉！”他没有立刻回答她。“因为意外而失去生命，因为意外而复活，你的人格还是干净的。”她迫切地想要抱住他，融入他，“你还是最好的偶像钟麟。”“和我说说话。”钟麟开口了。她停止了向他胸膛贴近。“你像是会听我说话的人。”是的，她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成为他真诚而专注的倾听者。地面不再摇晃，风沙开始收势。他们面对面躺着，看向对方，就像一对久违的挚友。“你可能不知道，能有你这样一个人听我说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轻柔低沉，目光很是清澈，“朝阳，你有什么愿望吗？”她意识过来，他是在问她。“没有。”她摇头说，“能像现在这样看着你，已经超过我运气的极限了。”“那就许愿吧。‘希望’不是脆弱的消耗品，虽然你不知道它会以什么方式到来，但它们确实会来。”她凝视他，聆听着他，又流出了泪。“现在，我也想实现我个人的最后一个愿望。”钟麟说，“抱歉，之前我说过我必须维护作为偶像的人格，但现在我要说，人格不一定是虚假的，维护人格也可以是成为自己。无论作为我，还是作为偶像，我都想要帮助任何一个我能够帮助的人。”她的余光中，那把银色的手枪再度出现：“你……”“替我做一件事吧。”他露出微笑，“五号车站旁的波斯菊，我一直都想再去看一眼。”“五号车站，那里不就是彗星剧场旁边吗？”他眯起眼睛，眸中带笑：“问答题：我是你的什么？”“是我的希望。”她迫切地说着，拉紧他的手。她有一种预感，一种再也无法见到他的悲伤预感。“那么，让我把希望变成奇迹吧，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约定。”他松开手，让她远离。“不要——我会活不下去的！”她是如此埋怨，又如此不舍。枪响。她被弹出意识茧房。伸手可及之处，他的气息、他的温度全都消失不见。然而在那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的世界，一个女孩将得以活下来。
八不是一个好天气。乘着地铁站的扶梯一路往上，两边墙面的海报已换上了新偶像的面孔。在细雨蒙蒙中，牧朝阳见到了钟麟所说的波斯菊。小小的，紧挨着，沾上了晨露，散发着泥土的气息。她蹲下身子，出神地望着它们。现在她还不知道，要如何填满偶像消失后的每一天。“说什么奇迹，你看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到，连活着都觉得吃力。是我浪费了你的约定。”哪怕是一朵花开放的甜蜜，她的心也未能沾染分毫。有一只麻雀在啄着泥巴，当脚步声从湿漉漉的地面升起时，它歪着头倾听。牧朝阳也循声望去，一群人正在出站，黑色白色的衣裳与花束紧贴在一起。“今天是一起来纪念我们钟麟的日子。”有人指挥着，“大家不要哭，不要让他看到我们的难过！因为有他，我们曾经很幸福！”人从车站涌出，汇聚起来，带着花朵与海报，就像赶赴一场演出。“那里不就是彗星剧场旁边吗？”在茧房里，听到钟麟说出车站名时，她这样问他。“对，我的第一场演出也是在那里举办的。”他那时说话的神态又变得像一个小孩，“彩排的间隙我站在波斯菊的那个位置偷看过，人从那里汇聚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力量。”现在换作是她站在这个位置，如同置身梦境，看着星星般的人海，听着他们从嘴里喊出来的那个名字，依然心碎。有些人讨论起在那个意识茧房中，钟麟最后会怎么样。牧朝阳知道答案，那个世界只剩下一个人，一把枪。他会握住银色的手枪，让自己痛快地弹出。因为没有接收意识的身体，弹出便意味着死亡。但他会像一颗彗星，美得炫目。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一条消息出现：“学姐，我决定接受媒体的邀请开新闻发布会了。不管结果会怎么样，我不想让那人继续逍遥法外，那样我才会真的后悔。”她花费了数倍的时间，才看完这一条消息。当她意识到麻木的心重新开始剧痛时，已痛哭不已。几天后，牧朝阳出现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她和同是受害者的学妹并排坐着，面对记者和闪光灯，克制着颤抖的身体。“事情已经发生了两年，为什么你们现在才站出来？”他们问。“你们知不知道诬告可能产生的后果？一个社会栋梁的前途可能会被你们毁掉。”他们问。“你们没有留下证据，怎么证明你们确实受到了导师的侵害？”他们问。牧朝阳抿了抿唇，站起来，开始对着摄像机解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又一颗……终于，她扒开衣服，现场一片哗然。“这是他用指甲刀剪开的。”她指着胸前数道月牙般的伤口，又将手掌小心翼翼地滑向内衣，“还有更深的伤口，我会给警察看。”学妹一边流泪一边看着她。“这些是两年前的伤，或许已经不能成为证据，但我想它们至少证明，有人受到了伤害。”牧朝阳想象着钟麟也在这人群中看着她，聆听她，因而她忍着泪水，反而让笑容在脸上呈现，“你们可能不知道，光是能有人听我说这些话，对我来说就已经意义重大了。”发布会结束后，记者们纷纷散去。学妹拉住收拾背包的她：“学姐，谢谢你和我在一起。”“是我该谢谢你，我现在，好像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牧朝阳将手伸进背包，取出一份简历：“去工作，不能再躲着了。有个学长的实验室在做意识开发技术的研究，他知道了我的经历后想让我加入他们团队。我们约好了今天面试的。”她离开了会场，在经过隔壁的另一个会场时却不由得停下脚步。“我们已经封存了钟麟复活计划中使用的意识茧房，但以目前的技术无法观测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听到了采访声，看到会场内的台上，长生公司的代表面对记者们的追问正不住地擦汗。“据说长生公司对参与项目人员隐瞒了一件事，弹出手枪装置的子弹是有限的？”记者问。“我们已经设置了双重保险，每支弹出手枪都提供了两发子弹。”代表辩解着。“只有……两发子弹？”牧朝阳不由自主地重复起那个数字，又迅速搜索起记忆。钟麟的两发子弹在将她弹出时就用完了，也就是说，那之后的他没有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一个人，在那片沙漠之中会怎么样？既然意识会融化，那么他便会一直行走，一直行走，直到无法行走吧。她从来不敢奢望奇迹，但她多么希望他那里的时间能够停止流逝。“填空题：我得到了什么？”脑中又一次响起他的声音，“好在选择了表演这个职业后，原本麻木的心开始有了创造力。这里有个填空题，在那之后我得到了什么？”那时的她没能回答他。现在一想，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得到了希望。正如粉丝从偶像身上找到了希望，偶像也从粉丝那里得到了希望。这便是命运的祝福。“填空题：是什么能够变成奇迹？”她想象着他的模样，自言自语。“是希望。”自问自答。“问答题：也许，我们还会再相遇，对吗？”“如果，我也是你的希望。”（完）
——宇镭